被捕人士收信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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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天閱畢邵家臻先生的新書《坐監情緒學》,原以為是探究囚禁心理學的學術讀本,但讀到腦中的更多是在囚者與身邊人的真實感受,也恍如看到一年前的自己。

不少篇章亦講到各種各樣的書。在我的經歷,「書」的確是能夠穿越時空、高牆與鐵柵,連結牆內外以至在囚者們彼此的人文載體。以下分享我的一段回憶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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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月二十六日,赤柱監獄,烈日當空。完成報到程序的我們,走到石屎路的盡頭,進入一座看來歷史悠久的囚倉。

六人分成三對,二人一房,接受檢疫隔離。跟我同房的不是那位戰戰兢兢的非禮犯,而是剛才在等候室對他冷嘲熱諷的「秋哥」。

四十呎的斗室,容納了兩張單人床,還有毫無遮掩的金屬座廁,以及在罅隙間伸出觸鬚的蟑螂們。除了每天十數分鐘的洗澡時間,我們整天都要待在炎熱的囚室,等候檢測結果──職員說約莫兩三天時間。

身處火爐,兩三小時也是受罪,秋哥卻顯得清涼自在。脫得只剩下內褲的他,抽了口煙,告訴我他已是第二十次入冊了。他幾乎認識門外路過的每個職員、甚至長官,使我確信他所言非虛。

順理成章,他說多,我聽多。當他不是在講述監房地的規則和往事,便是沉浸在一本厚如牛津高階詞典的《修羅戰神》第N集。我則在手頭上五本都已讀過的書,選了《World War Z》重來,讓靈魂飄離囚獄,參與那場全地球「同心抗疫」(The Walking Plague)的世界大戰。

可惜,第三天,戰事再次劃上句號,而職員通知檢測結果仍是問號。更要我命的是,用來寫作的原子筆完全斷墨了。秋哥見我愁眉不展,揚起嘴角說:「俊仔,比個魔術你睇下。」他拆開原子筆,劃了火柴,點起用廁紙搓成的燃芯,輕輕的來回燒燙筆芯。就這樣,又擠出了一點墨水和笑容。

到了第五天,連廁紙和火柴也殆盡。秋哥讀完我的《從前,遇上100%的香港》,敲擊牆壁,揚聲向鄰房的古惑仔發問:「喂,有冇『勝』借住嚟睇呀?」

「有本『XX六七』……」隔了房門和走廊,聲音含糊不清。

「咩碌柒話?講乜㗎?」

「『碌柒死』呀,總之好睇啦。」

秋哥又表演他的魔術──把涼蓆捲成卷軸狀,從門底的氣窗伸出走廊,再用雙手展開;拉回來的時候,上面已多了本沒有封面圖案的書。

秋哥看了一會,把書讓給我。我翻開封皮:書名《鴛鴦六七四》,作者馬家輝。馬先生的名字我聽過,以戰後香港為背景的小說卻沒有讀過。我跟隨主角「哨牙炳」的步伐,走過五十年代的灣仔街頭與虎豹別墅,讀了一節,又在筆記簿簡筆幾點……

我未能完成這場跨越歷史時空的旅程,因為檢測結果終於在第六天到來。秋哥和我被分配到不同的「期數」(工作組別),先離去的他道:「記住寫我落你本書度呀。」

他以為我正在寫「坐監記」。我跟他匆匆作別,沒有機會解釋我寫的是香港版的《一九八四》。還有的是,因為隔離、因為他、因為《鴛鴦六七四》,《一九八四‧香港》將會多了在九龍街頭散步和虎豹別墅被炸毀的小橋段。

一切正如我在筆記簿記下的《鴛鴦六七四》楔子標題:

「壞事情,不等於壞結局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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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片:修改自傳媒參觀赤柱監獄時拍攝的照片。

#坐監情緒學
#鴛鴦六七四
#一九八四香港

良臻 楊子俊